南方的春天总爱玩些狡黠的戏法。前日还是光秃秃的褐色枝桠,今晨推窗,竟看见整条街巷浸在金黄的河流里。黄花风铃木开得这样嚣张,像是昨夜银河决了口,将星辰全酿成了蜜,醉醺醺地泼在人间。
走近看才知这金黄原是流动的。每朵花都是倒悬的铃铛,四片绸缎似的花瓣拢成钟形,花蕊从深处探出细细的舌尖,偷尝着阳光的甜味。风起时,千万朵铃铛轻轻相碰,却寂静无声——原来春日的絮语都藏在颤动的花影里。
树下的柏油路铺满落英,恍若哪位神仙打翻了针线筐。环卫工大姐握着竹帚,迟迟不忍扫去这片黄金地毯。"让它们再睡会儿",她笑着掀起围裙兜住几朵完整的落花,"带回去给我闺女夹课本"。忽然想起二十年前的同桌,也曾用风铃木花瓣当书签,压在《飞鸟集》泛黄的纸页间,那些稚嫩的诗行如今是否还浸着淡淡的花汁?
最妙是雨后初晴的午后。水珠在花盏里滚成琥珀,整株树成了缀满水晶吊坠的灯架。麻雀扑棱棱掠过枝头,碰落的金箔纷纷扬扬,落在等公交的姑娘鬓角,替她簪了支活色生香的花细。穿校服的少年骑着单车冲进花雨,后座的书包上,几朵湿漉漉的黄花正替他去不了的远方写诗。
黄昏时分的风铃木又是另一番光景。暮色将花瓣边缘镀上暗金,整棵树仿佛正在缓慢燃烧的火焰。晚归的上班族在树下驻足,西装革履裹着的疲惫,竟被斜斜穿过花隙的夕照烘得松软。外卖小哥的保温箱上落着两朵花,跟着电动车颠簸的节奏轻轻跳跃,像两簇不会熄灭的小火苗。
夜色终究漫上来时,满树金黄渐渐凝成朦胧的剪影。但我知道那些暗处的花朵仍在用力盛放,如同无数悬在空中的小太阳,固执地替城市掌着灯。某户未眠人家的窗口飘出钢琴声,风铃木的枝桠在月光中轻轻摇晃,此刻若是屏住呼吸,或许真能听见春天在摇响满树无声的风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