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天烽火

2025-02-27 37 0

岭南的春天总是不肯好好来的。料峭的北风尚未褪尽,某日推开窗,忽见高枝上擎起数朵猩红,像谁把朱砂研碎了抛向天空——原来木棉花开了。

这种树生来是位孤勇的将军。不似垂柳临水照影,不学桃李倚墙献媚,十丈高的身躯笔直刺向云霄,铜褐色的枝干布满尖刺,连新抽的嫩叶都带着锋芒。花开时更显壮烈,满树不见半点翠色,只见千百盏赤红的灯盏在风里摇晃,仿佛要把整片天空都烧出窟窿。

珠江边的老榕树总爱俯身揽镜,木棉却只愿与云絮对话。清晨常看见通勤的白领仰着脖子疾走,血色的花瓣簌簌落在她雪纺衬衫上。老人说这是英雄的勋章,要弯腰拾起夹在书页里。花瓣肥厚,晒干了能煲祛湿汤,早年饥荒时还能裹了米粉蒸食。难怪老城区的阿婆们总拎着布兜在树下逡巡,像在捡拾散落的星辰。

最震撼是花落的时辰。没有萎谢的过程,整朵整朵从高空坠落,"啪"地砸在地上,仍保持着绽放的模样。某日暴雨初歇,我在骑楼下看见满地殷红,积水倒映着虬枝铁干,恍如天地间悬着两株对称的英雄树。清洁工扫帚掠过,那些不肯褪色的花朵在青石板上拖出长长的血痕。

华侨新村的旧宅院里,有株三百岁的木棉守着一口废井。树干中空处能容童子藏身,裂缝里嵌着弹片——是抗战时日军轰炸留下的。每年清明,总有白发老者拄杖前来,对着满树烽火喃喃:"阿爸,木棉花又开了。"花瓣落进井中,荡漾着1943年的月光。

深夜加完班回家,街角那株木棉在霓虹灯里忽明忽暗。外卖小哥的电动车碾过落花,后视镜上粘着半片残红。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的玻璃橱窗前,流浪汉枕着几朵木棉酣睡,花瓣绒毛在鼻息间轻轻颤动。这座不夜城的每个褶皱里,都藏着未冷的热血。

天星码头轮渡呜咽时,我看见对岸木棉花开成了燎原之势。新抽的嫩叶终于从盔甲缝隙里钻出来,青翠得近乎透明。老树们把去年的蒴果裂成棉絮,千万朵小伞兵乘着南风出征。有些落在维多利亚港的浪尖上,有些飘进了深水埗的晾衣绳,更多的越过界限街,朝着更北的北方去了。

相关文章

《春寒》
《苔痕深浅处》
《春城海气深》
春江水绿
夏荷
当你站在海岸线上

发布评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