鹭岛三月,天青得能滴出水来。满城的凤凰木尚未苏醒,三角梅却已攀着骑楼的红砖疯长。浅粉、绛紫、橙红的花簇从四层楼高的窗台上垂下来,仿佛哪个南洋归来的阿嬷随手抛出的绸缎,在咸涩的海风里轻轻摇晃。
晨雾未散时去南普陀寺,山门前的石阶总浮着一层薄露。木棉花扑簌簌落在放生池里,惊得锦鲤甩尾游开,搅碎一池浮光。老僧持帚扫落叶,僧袍扫过潮湿的青苔,倒像在给满山的相思树写一封长信。香炉里的沉香屑被春风托着,掠过燕尾脊上的陶俑,那些斑驳的八仙仍守着百年前的姿势,看潮水漫过演武大桥的桥墩。
沙坡尾的老骑楼下,茶褐色的木门吱呀作响。阿公们支起竹椅喝铁观音,茶垢斑驳的紫砂壶嘴正对着避风坞。废弃的渔船横在滩涂上,牡蛎壳在船板裂缝里开出灰白的花。穿碎花衫的阿嬷蹲在石阶刮海蛎,银刀撬开贝壳的脆响,和远处渡轮的汽笛声此起彼伏。
中山路的骑楼长廊里,春阳把彩色地砖晒得发烫。黄记肉铺的玻璃柜凝着水雾,海蛎煎的油香混着吉治百货的馅饼甜味,在廊柱间织成透明的网。穿校服的少年骑着单车掠过,车铃叮当惊起墙头打盹的虎皮猫,却震不落廊檐下垂了六十年的商号匾额。
暮色漫过菽庄花园时,钢琴声便从鼓浪屿的红砖楼里溢出来。浪花舔着鹿礁石的褶皱,琴键的涟漪与海潮的节拍渐渐重叠。春夜的海雾洇湿了林语堂故居的砖雕,爬山虎新生的卷须探进虚掩的百叶窗,偷看梳妆台上泛黄的诗稿。
转角杂货铺亮起暖黄的灯,玻璃罐里的陈皮梅子泛着琥珀光。卖麦芽糖的老人敲着铁片走过深巷,叮叮声撞在华侨别墅的马约尔瓷砖上,碎成满地星星。不知谁家晾晒的蓝印花布在晚风里舒展,海浪般起伏的褶皱中,藏着一整个春天的潮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