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井上的四方天光像块老银镜，照着檐角褪色的悬鱼木雕。青砖墙根泛着盐霜，那是百年海风腌渍出的年轮。红漆斑驳的廊柱间，两扇雕着缠枝莲的槅门半开半阖，仿佛老人欲言又止的嘴唇。

春分时节的雨最懂老宅心思。雨珠顺着瓦当滴落，在麻石台阶上凿出深浅不一的凹痕。穿堂风掠过厅堂的万字纹窗棂，惊醒了供案前铜烛台的斑绿铜锈。八仙桌的冰裂纹漆面下，隐约可见光绪年间漆匠用瓦灰打底的经纬。堂前"诗礼传家"的匾额早被蠹虫蛀空半阙，木纹里渗出的桐油倒像凝固的琥珀泪。

西厢阁楼的木梯总在梅雨季呻吟。褪了色的织锦门帘后，雕花拔步床挂着褪色的罗帐，铜帐钩上还悬着半截丝穗。梳妆台的西洋镜蒙着水雾，镜中人影恍若曾祖母未寄出的家书。推开吱呀作响的百叶窗，后院的龙眼树正把新叶探过女儿墙，枝桠间垂落的细须轻挠着马头墙上的灰塑麒麟。

厨房的柴灶台积满时光的烟炱，青苔在排水沟的石缝里绣出绿茸茸的暗纹。老式碗橱的铜合页生了绿锈，推开时惊起薄尘，露出描金剥落的青花碗盏。天井角落的石臼盛着半洼雨水，倒映着晾衣绳上飘动的蓝染布衫，恍如某个夏日午后被定格的蝉鸣。

黄昏从藻井的彩绘间漏下来，在青石地砖上游走。太师椅扶手上的包浆温润如玉，数代人的掌纹在紫檀木纹里层层叠叠。穿堂而过的风掠过神龛前的锡烛台，带着咸腥的海味与线香的余韵，在梁间斗拱的卷草纹里打了个旋儿。

如今正厅的条案上供着液晶电视，插座的白色胶线蛇行过雕花门墩。西厢房改成了民宿，二维码贴在褪色的楹联旁。唯有后院的老井依然清醒，水面倒映的月亮还是光绪年的模样。井栏绳痕里的青苔岁岁返绿，像时光啃噬后留下的倔强齿印。

子夜常有野猫跃过风火墙，瓦片轻响惊落梁间积尘。月光漫过龟裂的方砖地，照着墙根新发的车前草，恍惚间似有绣鞋踏着月光纹路过厅堂，罗裙带起的风翻动了案头未干的墨迹。